卷中
元宗名璟,烈祖元子也,母曰宋太后。帝謙和明睿,奢儉得中,搜訪賢良,訓齊師旅,政無大小,咸必躬親。又善曉音律,不致耽溺。深知理體,洞明物情,盛德聞於鄰國矣。
在吳朝為太子諭德,後累居丞相。嘗於廬山構書堂,有物外之意。烈祖即位,為皇太子。烈祖崩,於柩前即位。年四十六,在位十九年,崩。廟號元宗,諡曰明道崇德文宣孝皇帝,陵曰順陵,后光穆鍾氏【五】。年號二,保大、交泰。
皇子:太子冀少亡。 陳王少亡。 保寧王少亡。 慶王宏茂少亡。 後主從嘉 韓王從善改封楚國公。 鄧王從益改封江國公。 吉王從謙降封鄂國公。 昭平郡公從度 文陽郡公從信
宰相:宋齊邱 李建勳 馮延巳 徐游 孫晟 嚴續 陶潛
使相:李德誠 王崇文 郭宗 柴克宏 謝匡 朱業 孫漢威 皇甫暉 劉彥真 劉仁贍
樞密使:嚴續 湯悅 李徵古 陳覺 唐鎬 陳處堯 魏岑
偽王:楚王馬希萼 閩王王延政
將帥:馬先進 陳誨 魏韶 何洙 林仁肇 張漢卿 郭彥華【一】 邱仁詡 陸孟俊 王建封 祖重恩 馬存貴 鄭再誠 張彥卿 劉崇俊 張全約 時厚 武彥暉 成師朝 査文徽 許文縝 邊鎬 陳承昭 高弼
文臣:江文蔚 王仲連 李貽業【二】 游簡言 湯悅 常夢錫 朱鞏 陳元藻 馮延魯 潘承祐 高遠 張義方 田霖 高越 賈潭 張緯 鍾謨 李正明【三】 張易 趙宣輔【四】 陳繼善
元宗為太子日,嘗問安寢門。會烈祖酣寢未解,夢便殿有龍,據欄檻,蜿蜒可懼。烈祖既寤,命左右觀之,即太子也。
蘇洪至揚州版築,發一冢,不題姓名,刊石為銘曰:「日為箭兮月為弓,射四方兮無終窮【五】。但見天將明月在,不覺人隨流水空。南山石兮高穹窿,夫人墓兮在其中。猿啼鳥叫煙濛濛,千年萬歲松柏風。」
右散騎常侍王仲連,北土人,事元宗。元宗嘗謂曰:「自古及今,江北文人不及江南才子之多。」仲連對曰:「誠如聖旨,陛下聖祖玄元皇帝降於亳州真源縣【一】,文宣王出於兗州曲阜縣,亦不為少矣。」嗣主有媿色。
兩浙錢氏偏霸一方,急徵苛慘,科賦凡欠一斗者,多至徒罪。徐瑒嘗使越,云三更已聞麞麂號叫,達曙聞於驛吏,曰乃縣司徵科也。鄉民多赤體,有被葛者【二】,多用竹篾繫腰間。執事者非刻理不可,貧者亦家累千金。
元宗割江南之後,金陵對岸即為敵境,因遷都豫章,舟車之盛,旌旗絡繹凡數千里,百司儀衛洎禁校帑藏,不絕者近一載。上每北顧,忽忽不樂,澄心堂承旨秦裕藏多引屏風障之。嘗吟御製詩曰:「靈槎思浩渺,老鶴憶崆峒。」
元宗友愛之分,備極天倫。登位之初,太弟景遂、江王景逷、齊王景達出處游宴,未嘗相捨,軍國之政,同為參決。保大五年元日,天忽大雪,上召太弟以下登樓展宴,咸命賦詩,令中使就私第賜進士李建勳。建勳方會中書舍人徐鉉、勤政殿學士張義方於溪亭,即時和進。元宗乃召建勳、鉉、義方同入,夜分方散。侍臣皆有興詠,徐鉉為前後序,太弟合為一圖,集名公圖繪,曲盡一時之妙。御容高沖古主之,太弟以下侍臣法部絲竹周文矩主之,樓閣宮殿朱澄主之,雪竹寒林董元主之,池沼禽魚徐崇嗣主之。圖成,無非絕筆。侍宴詩纔記數篇而已。御製詩云:「珠簾高捲莫輕遮,往往相逢隔歲華。春氣昨宵飄律管,東風今日放梅花。素姿好把芳姿掩,落勢還同舞勢斜。坐有賓朋尊有酒,可憐清味數儂家。」建勳詩云:「紛紛忽降當元會,著物輕明似月華。狂灑玉墀初散絮,密粘宮樹未妨花。迴峰雙闋千尋峭,冷壓南山萬仞斜。寧意晚來中使出,御題先賜老僧家【三】。」鉉詩云:「一宿東林正氣和,便隨仙仗放春華。散飄白絮難分影,輕綴青旂始見花。落砌更依宮舞轉,入樓偏向御衣斜。嚴徐更待金門詔,願布堯言賀萬家。」義方詩云:「恰當歲日紛紛落,天寶瑤花助物華。自古最先標瑞牒,有誰輕擬比楊花。密飄粉署光同冷,靜壓青松勢欲斜。【四】豈但小臣添興味,狂歌醉舞一千家。」
陳覺、李徵古少日,依託鎮南楚公宋齊邱,援引至樞密使。保大之末,王室多故,覺及徵古屢上變,言天命已改,請元宗深居後苑,委國老攝政事。令陳喬草敕,喬袖敕上前曰:「陛下既署此敕,臣不復見陛下矣。」元宗使鍾謨言於周世宗曰:「罪大,臣理合奏啓。」世宗曰:「自家國事,我國何預【一】?」元宗乃命湯悅草制曰「惡莫大於無君,罪莫重於賣國。宋齊邱本一布衣,遭遇先帝,不二十年,窮極富貴。陳覺、李徵古言齊邱是造國之手,理當居攝」云云。即日徙齊邱青陽安置,覺、徵古各賜自盡。齊邱將至青陽,絕食數日,後命至,家人亦菜色。中使云:「令公捐館,方使供食。」家人以絮掩口而卒。有黑氣一道舟中起,直貫九華。
朱尊度,本青州書生,好藏書,高尚不事【二】。閒居金陵。著《鴻漸學記》一千卷,《羣書麗藻》一千卷,《漆書》數卷,皆行於世。
太平縣聶氏女,方十三,隨母採薪。母為暴虎搏去,蹲之將食,女持刃自後跳虎脊,交抱連割其頸。虎奮擲不脫,遂自困死。女捨之,歸告鄉人,共收母屍。
元宗嗣位,李建勳出師臨川,謂所親曰【三】:「今主上寬大之度,比於先帝遠矣,但性習未定,左右獻替,須得方正之士。若目前所覩,終恐不守舊業。」及馮延魯、陳覺出討閩中,徵督軍糧,急於星火,建勳以詩寄延魯曰:「粟多未必為全計,師老須防有援兵。」既而福州之軍果為越人所敗。歸并司空【四】,累表致政,自稱為鐘山公。詔授司徒,不起。時學士湯悅致狀賀之,建勳以詩答曰:「司空猶不受,那敢做司徒。幸有山公號,如何不見呼?」先是宋齊邱自京口求退,歸於青陽,號九華先生,未周歲,一徵而起,時論薄之。建勳年德未衰,時望方重,或有以宋公比之,因為詩曰:「桃花流水須相信,不學劉郎去又來。」捐館之夕,告門人曰:「時事如此,吾得保全,為幸已甚。吾死不須封樹立碑,冢土任民耕鑿,無延他日毀斲之弊。」其後甲戌之歲,公卿塋域為兵發殆徧,獨建勳莫知葬所,訖不及禍。
魏王知訓為宣州帥,苛暴斂下,百姓苦之。因入覲侍宴,伶人戲作綠衣大面胡人若神鬼狀,旁一人問曰何?綠衣對曰:「吾宣州土地神,今入覲,和土皮掠來,因至於此。」
張崇帥廬江,好為不法,士庶苦之。嘗入覲江都,盧人幸其改任,皆相謂曰:「渠伊必不復來矣。」崇歸聞之,計口徵「渠伊錢」。明年再入覲,盛有罷府之耗,人不敢指實,皆道路相目,捋鬚相慶。歸,又輒徵「捋鬚錢」。嘗為伶人所戲,使一伶假為人死,有譴當作水族者,陰府判曰:「焦湖百里,一任作獺。」崇亦不慚。
馮謐朝堂待漏,因話及:「明皇賜賀監三百里鏡湖,今不敢過望,但得恩賜玄武湖三十里,亦當足矣。」徐鉉曰:「國家不惜玄武湖,所乏者賀知章耳。」
徐公撰《江南錄》,議者謂之不直,蓋不罪宋國老故也。國老當淮甸失律之後,援引門人陳覺、李徵古掌樞密之任,且授其意曰:「天命已去,元宗當深居後苑,國老監國。」元宗詔將行,陳喬草詔,爭之而止,舉國皆聞。為臣之道,餘可知矣。
文憲太子冀既正儲闈,頗專國事【一】,而又率多不法。元宗一日甚怒,撻之以毬杖,且曰當命太弟景遂代之。【二】冀有慚色【三】。他日密使人持酖付昭慶宮使袁從範,從範從太弟在金陵。未幾,從範子承乾為景遂嬖臣宋何九讒搆,遂寘之法,從範懼而且怨。會景遂擊鞠暑渴,從範進漿遇酖,即日薨,未殯而體已潰矣。
元宗誅戮大臣之後,暮年於禁中往往見宋齊邱,陳覺、李徵古如生,叱之不去,甚惡之,因而南幸。太子冀既病,數見太弟景遂為祟於昭慶宮中。
前進士韓熙載《行止狀》云:熙載本貫齊州,隱居嵩岳,雖叨科第,且晦姓名。今則慕義來朝,假身為賈,既及疆境,合貢行藏。某聞釣巨鰲者,不投取魚之餌;斷長鯨者,非用割雞之刀。是故有經幫治亂之才,可以踐股肱輔弼之位。得之則佐時成績,救萬姓之焦熬;失之則遁世藏名,臥一山之蒼翠。某爰思幼稚,便異凡童。竹馬蓬弧,固罔親於好弄;杏壇槐里,能不倦於修身。但勵志以為文,每棲心而學武。得麟經於泗水,寧怯義圖;受豹畧於邳圯,方酣勇戰。占惟奇骨【四】,夢以生松。敢期隆印之文,緬愧擔簦之路【五】。於是攖龍頷,編虎鬚,繕獻捷之師徒【六】,修受降之城壘。爭雄筆陣,決勝詞鋒,運陳平之六奇,飛魯連之一箭。場中勍敵,不攻而自立降旗;天下鴻儒,遙望而盡摧堅壘。橫行四海,高步出羣。姓名遽列於煙宵,行止遂離於塵俗。且口有舌而手有筆,腰有劒而袖有鎚。時方亂離,迹猶飄泛,徒以術探韜畧,氣激雲霓,瞋目張而閃電搖,怒吻發而驚雷動。神區鬼甸,天蓋地車。鬭霹靂於雲中,未為蹻捷;喝樗蒲於筵上,不是酋豪。蘊機謀而自有英雄,仗勁節而豈甘貧賤。但攘袂叱咤,拔劒長嗟,不偶良時,孰能言志?既逢昭代,合展壯圖。伏聞大吳肇基,聿修文教,聯顯懿於中土,走明恩於外夷【一】。萬邦咸貞,四海如砥。燮和天地,巖廊有禹、稷、皋陶;灑掃煙塵,藩翰有韓、彭、衛、霍。豈獨漢稱三傑,周舉十人?凝王氣於神都,吐祥雲於丹闕。急賢共理,侔漢氏之縣科;待旦旁求,類周人之設學。而又鄰邦接畛,敵境連封,一條之雞犬相聞,兩岸之馬牛相望。彼則恃之以力,數年而頓見傾亡;此則理之以賢【二】,一坐而更無騷動。由是見興衰之勢,審吉凶之機,得不上順天心,次量人事?且向明背暗,捨短從長,聖賢所圖,古今一致。然而出青山而裹足,渡長淮而棄繻,派遙終赴於天池,星遠須環於帝座,是攜長策,來詣大朝。伏惟司空楚劒倚天,秦松發地,言雄武則平窺絳、灌,語兵機則高掩孫、吳。經授素王,書傳元女。莫不鞭撻宇宙,驅役風霆,牢愁積而髀肉消,順氣激而腕臂扼【三】。一怒而豺狼竄匿,再呼而神鬼愁驚。搥蠻皷而簸朱旗,雷奔電走;掉燕鎚而揮白刃,月落星飛。命將拉龍,使兵擒虎,可以力平鯨海,可以拳擊鰲山。破堅每事於先登,敵無不克;策馬常居於後殿,功乃非矜。國家付以肺肝,用為保障,勳藏盟府,名鏤景鐘。今則政舉六條,地方千里,示之以寬猛,化之以溫恭。繕甲兵而耀武威,綏戶口而恤農事。謾灑隨車之雨,霑沃良田【四】;輕搖逐扇之風,吹消沴氣。可謂仁而有斷,謙而愈光。賢豪向義歸心,姦宄望風而屏迹。行見秉旄仗鉞,列土分茅。修職貢以勤王,控臨四海;率諸侯而定霸,彈壓八方。遐邇具瞻,威名洽著。況復臨廣庭以待士,開上宮以禮賢【五】。前席請論其韜鈐,危坐願聞於典故。古今英傑,孰可比論?某方越通津,已觀至化,及來上謁,罔棄謏才。是敢輒述行藏,盡鋪毫幅。況聞鳥有鳳,魚有龍,草有芝,泉有醴,斯皆佳瑞,出應昌期。某幸處士倫,謬知人理,足以副明君之獎善,恢聖代之樂賢。昔婁敬布衣,上言於漢祖;曹劌草澤,陳謀於魯公。失范增而項氏不興,得呂望而周朝遂霸,使遠人之來格,實至德之克昭。謹具行止如前,伏請準式。順義六年七月,歸明進士韓熙載。